张靖的妻子牛大妞,也是军户出身。牛家全家都战死了,因此牛大妞也支持张靖豁出去改籍,求个安稳。
夫妇两育有一子,唤做张小宝,现年四岁。
许景言翘着看着院门方向,将自己知道的资料默背了一遍。也不是他瞎操心,而是告诉他资料的张靖自己是个不靠谱的——孩子出生第八天,就结束探亲假归海津驻守。因此张小宝什么性情爱好,这个亲爹是一概不知。而作为丈夫对于妻子呢,就一个词能干!
多问两句如何能干,这姓张的就说他死了,牛大妞能靠自己拉扯张小宝长大成人。也是因此,他敢豁出去求个农籍。不然作为军户子,张小宝或许会被欺负,但按着规矩军中会给一口饭吃,保证张小宝活着。
越想,许景言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能明白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时要那般小心翼翼了。这寄人篱下一词今日起或许就要具象化了。
不像张靖,就休假回来一天两天的。据说要不是因为他们哥俩在,张靖基本上就农忙时回来,其他时候都在军营。
而接下来他们要日日夜夜与能干的牛婶娘相处了。
也不是他刻板印象,这十里村好多寡妇被赞能干,第一要点就是精打细算,会省钱。
而他们兄弟俩吧,不说吃喝便是茅房一事,安村长见了都要叨叨两句哪怕才华能换钱,也要学会攒钱!
“怕什么?要是觉得不好相处,咱们搬出去不就行?”许景行见许景言脖颈坤得都快比长颈鹿还长了,沉声道。
许景言闻言叹口气:“道理都明白,但总归想要共创美好未来嘛。”
闻言许景行菜刀重重砍了一下砧板:“那你别磨蹭了,接风宴可是你吹牛吹出去的。八菜一汤做起来。”
一听这话,许景言愈发愁:“东北菜多有名啊,结果张靖竟然连锅包肉都没听过。你说那北疆是不是东北啊?”
许景行看着愁的一脸真挚的亲哥,气得又砍了一下砧板:“亲哥啊,你参加的综艺到底学了什么?这东北名菜原名锅爆肉,光绪年间,由哈尔滨道台府府尹杜学瀛厨师郑兴文之手。创这道菜一开始是为迎合外宾口味。”
“后来推广这道名菜的时候,地方还以创始人郑兴文、道台府首任道台杜学瀛形象作为推广。”
“还有锅包肉大赛呢。”
听得这故意拉长的一声杀气腾腾的呢,许景言后退好几步:“你……你怎么知道?”
许景行神色微妙的看着许景言:“是谁说参加了好几个有关介绍东北的综艺?”
许景言闻言仔细想了想。
“把爷爷牙崩了,体验地方民俗风情的那个综艺。”许景行咬牙切齿:“老爷子们探病时候还赶时髦,打趣说最朴实的商战只需要出动一个大胖孙子,忘记了?”
哪怕说者无心,但这话大胖孙子听在耳里,总觉或许被寄人篱下的情绪影响了,让他忽然间就溢出了疼。
毕竟不是打趣,他许景言真坑了许家。哪怕商业世家关于接班人也有备案选择,可许景行才是当之无愧的接班人。
许景行骤然离世,那许家青黄不接……
不敢设想的悲恸席卷五脏六腑,许景言有瞬间不敢去看许景行什么神色,只能逼着自己插科打诨,笑着道:“记……记起来了。我……”
话还没说完,他听得院子里的动静,赶忙道:“我们出去迎一迎吧。”
许景行回应了一句行,便解下围裙。
哥俩到院子时,就见张靖身侧站着一青衣妇人。身形略微丰满,带着些力量感。此刻她背着一个包裹,左手怀里抱着个瘦弱的男孩,右手还忙着挥舞牛鞭,将牛车赶进牛栏内。而张靖这大老爷们的竟然都没上手帮忙,就在一旁干看着。
“张叔,您……您不帮婶娘吗?”许景言见状没忍住开口,问道。
“这牛认主。你看我去接的牛车已经进栅栏了。”张靖指指牛栏内自己常驾驭的牛车上满满的货物后,拍拍许景言肩膀,道:“你主意多,赶紧帮叔想想办法。这小宝有点怕生,不认我。”
许景言闻言立马看向张小宝,就见人双眸幽幽的盯着他,仿若他是坏人一般。
见状,许景言微笑:“小宝,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张叔为了迎接小宝你的到来,亲手做了十里村小朋友们最爱的金箍棒!”
张小宝不语,依旧定定的看着许景言,又看向许景行。
与此同时,见牛进了栏,牛大妞才侧眸看向面色带笑的许景言,又看向在一旁弯腰作揖行礼的许景行。
许景言看见牛大妞的眼神,赶忙弯腰:“小侄许景言拜见婶娘。婶娘您和小宝一路辛苦,我和弟弟按着张叔的叮嘱,已经为二位准备好酒菜,也备好热水方便二位洗漱休息。”
闻言,牛大妞又神色微妙的看了眼张靖,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你们客气了。我们先进屋。”
边说她便立马行走。
见状,许景行慢慢弯腰后,视线看向张靖。
许景言见状也缓缓看向张靖。
张靖莫名:“你们两小的看我干什么?”
“叔,您收留我们原委是不是没跟婶娘说明白,让她误会了?”许景言直接问。
“我六叔,就是帮你们牵线的六叔肯定会说明白啊,我也写了家书的。你别把你们婶娘想成小肚鸡肠没见过世面的。”张靖正说话,就听得屋内传来一声惊呼:“当家的。”
闻言他立马冲进去。
许家哥俩互相对视一眼,也立马进屋。就见牛大妞昂首看着大厅内悬挂的猛虎图讶然,“你……你还有这文气的东西?”
“这是许景言画的,还有咱房间内还有一副叫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图,是许景行画的。我拿去装裱的时候,那书坊开价三十两银子!还有书院里的先生想要购买呢!”张靖与有荣焉着,拉着人进屋欣赏他打算当张家传家宝的宝贝:“景行却说要守承诺,给我们家画的添文运,就绝不卖出去!”
牛大妞听得这介绍一步步跟着走,不自禁环视屋内。
张靖这房间内倒是一如往常简单要命,就床和柜子,一眼扫过去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只是没有那男子汉的臭味,还透着股清香。但这些眼下也不算重要,重要的是屋内的确挂着一幅图。
她这种睁眼瞎,都觉得活灵活现的,都觉得……都觉得感动。
明明每个人都基本饿的皮包瘦骨的,可老的小的年轻的,神色不一。乍一看是神情麻木,对日子没有指望了,但细细看,却是各有各的希冀:老人小心翼翼挑着背篓,护着家当;妇人护着怀里的孩子,透着些见人。孩子虽然瘦弱,脸色却比夫人红润些,但他也乖巧懂事,抬手指指地,一副要下来自己行走不愿增添母亲的负担。
这样的队伍蔓延着。
在他们身侧,是穿着铠甲的士兵。
一个个相比较难民之下,是魁梧精神,甚至挥舞着鞭子,瞧着还有些凶神恶煞的架势。可顺着他们扬鞭的方向,却是巍峨的码头,却是一艘艘扬着赈灾旗帜的官船。
官船在夕阳的映衬之下,晕染出耀眼的光芒。
仿若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从天而降一般。
光看着,都能够感受到难民有盼头,未来的日子有盼头。
“这……”牛大妞有些不敢信:“是许景行画的?”
许景言见牛大妞视线朝他而来,立马骄傲的拍拍许景行肩膀:“我弟是天才!”
许景行弯腰:“让婶娘见笑了。我这画的是我们兄弟两来津门时,士兵鼓励我们朝前看,能活下去。”
“你们两……”牛大妞看着神色真挚还有弯腰行礼的许景行,赶忙避开,还直白无比道:“六叔说张靖收留两孩子,俺们屯里有人羡慕捏酸两句说闲话就算了。可现在,就你们这长相,就冲你们这才华,怎么会有人说你们是张靖私生子?”
此话一出,张靖瞠目结舌:“什么?”
许景言和许景行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松口气的神色——这能直白开口说出来,那就好沟通!
吸口气,张靖是拳头都捏的咯咯作响,打破静默:“我这一大早就去县城驿站村接的你,你从哪听来的这谣言?”
牛大妞抬眸看着栩栩如生的图,“我跟孩子昨晚落脚货运客栈,那大堂有两人……现在回想起来是有些一唱一和的架势。”
说着牛大妞回忆着自己听闻的闲言碎语:“一开始很正经,说县衙大老爷下令今年春耕多种些红薯,就是因为去年黄金丸子黄金十件套其实是红薯做的。说什么十里村的流民哥俩发现的。但说是流民,其实是你张百夫长的私生子。还说你为了两私生子都去县衙状告秀才公,可护犊子了。”
到最后一句,牛大妞音调变了变:“本来我也不信的,但去县衙告状这事他们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张靖气噎:“我压根没去,那是这哥俩自己受委屈去告状。”
说着他语速都加快些,带着迫不及待将前后缘由说清楚。
见人这般怒气冲冲的模样,牛大妞震惊。
许景言弯腰:“您听张叔解释,我们给您备饭。”
说完,许景言拉着许景行飞速到达厨房,边准备边低声交流:“这还针对设局了,咱们最近也没卖方子,全靠赊账吃张叔的啊。”
本来他过年准备设计美猴王周边的,但算来算去材料人工费用太高,不划算。因此也就打消了念头。
而许景行能琢磨的留学节日大餐因不知本地到底什么风味,以及缺金手指蚝油豆瓣酱老干妈等等,铩羽而归。其他太金贵的国宴大餐,许景行会吃会点评但没那手艺。
所以他们这几个月是真乖。买颜料的钱是赊的。
卖出的画作,像他手艺Q版唯有孩童欣赏,想跟糖人捏泥人的合作都没门路;而许景行学的是油画,山水画只是工作后临时学的,不精通。像张家夫妇欣赏震惊的《俱欢颜图》更多是“送礼”用途:难民用画感恩,感谢朝廷庇佑。
贵的也是那一串感谢朝廷的字而已。
而张靖没趁着过年把这礼送出去感谢上峰,那他们就随人喜欢挂他房间里头了。
“黄金丸子黄金十件套,过年还是畅销的。”许景行道:“又恰逢朱县丞下令种植红薯,肯定有人琢磨到底有多少价值。这张家主母前来,他们不得盼着闹出点事?”
“他们若是来雪中送炭,他们眼里咱们可是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的孩童。”许景行用英语,慢慢的开口答疑解惑着:“可不得对他们感恩戴德!”
许景言闻言,愠怒不已:“真想把蚝油研究出来,还有面包糠,到时候炸鸡汉堡薯条垃圾食品俘获全天下的小孩!”
许景行的“手艺”太高端,眼下没铁给造船,也没法秀商业才华,而他的手艺在古代又太低,当艺人许景行表示要把他活埋了。
所以他们哥俩接地气的活法,还是卖易上手的小吃。
而另一边,钱明他娘目光幽幽的看向张家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
就牛大妞这种直白粗鄙的名字,就人这粗鄙的模样,张靖心心念念接回来,恐怕也会让张家鸡飞狗跳。
她循序渐进的跟人交好,到时候利用牛大妞定要逼得那哥俩吐出更多的配方来。
有配方就有钱,到时候呼奴使婢,就能让钱明上青云书院考秀才中状元!
“钱明,明日去请陈夫子来家里做客。”钱明他娘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然,吩咐道。
“娘,陈夫子他……”
“他纵然只会掉书袋是个书呆子,却还是秀才。那就比许家那所谓的读书人厉害。”钱明他娘和声道:“放心,娘不会害你的。娘厌恶什么钱李氏,什么钱大娘李大婶这样的呼喊,只愿意被唤做钱明他娘,便是因为你是娘的命。”
钱明迎着自家娘亲望过来的眼神,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怯怯应了一声:“是,孩儿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