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还悬挂在天,点缀夜空。许景行听得张靖的叫喊声,就果断无比的捏着许景言的鼻子,将人叫醒。
睡眼惺忪的许景言捏着自己瘦弱枯柴的胳膊肘,当即压住自己自然醒的瞌睡虫,精神饱满洗漱,还冲铜盆臭美了一番。
毕竟今天去办户籍呢,要打扮的精神一点!
这年代也有“小像”!
张靖沉默的吁口气。
虽然接触时日短,但这兄弟俩性情是泾渭分明:大的跳脱,什么事都显脸上,倒是个孩子气的,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娇宠长大的,而弟弟沉默寡言,一双漆黑的眼,幽幽似深海,完全窥伺不出喜怒哀乐。
所以他见一次就想感叹一句许景行才是哥。
等臭美的梳洗打扮完,张靖又介绍了一遍安村长的情况。
因战争有疾,恰逢《优恤将士令》颁布,安村长便毛遂自荐来了十里村,担任村长一职。八年时间,因为人处事颇为公允也有能耐,是赢得来自五湖四海军中士卒以及家眷的爱戴。
说完之后,见兄弟俩除却敬佩再无其他眼神——鄙夷残疾等等,他吁口气。
带着两人前往村长家。
许景言到达之后,就见传闻中的德高望重的好村长双眸带着些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打量着他们兄弟两。
见状,他弯腰行礼后,便昂首挺胸任由人打量。
许景行对于保家卫国,又带动十里村发展的安村长眼里警惕审视的目光,也颇为真挚,直接开门见山道:“我等兄弟眼下说什么都是虚的,会用行动让村长您安心。”
闻言,安村长眼眸微微一眯,看向许景行的目光更锐利两分:“有点意思,难怪小张他们高看一眼。”
“走吧,去登记造册。”
“多谢安村长。”许景行弯腰作揖。
许景言见状有样学样作揖。
一行四人上了牛车后,许景言见安村长神色复杂的望着许景行,而许景行从容霸总气息。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氛围。
他插嘴了几句,见两人都不太热情回应后,干脆凑到赶牛车的张靖身边唠嗑:“叔,等回来的时候您能教我赶牛车吗?”
“叔,要不我给你唱歌吧?”
“讲故事也行。”
张靖看着嘚嘚的许景言,低声:“你来的这一路不吭声的,现在这叽叽喳喳的。”
“那不是您养得好吗?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当然要说了。”许景言双眸亮晶晶的看着张靖:“我最爱热闹了。”
张靖捏紧了缰绳,扭头看了眼许景行。
许景行仿若知道人心中所想,一字一字:“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所以我哥比较活泼。”
张靖:“…………”
许景言哼一声,而后继续热情洋溢的看着张靖:“我给你们讲相声吧?”
“什么叫相声?”张靖见许景言愈发跟没断奶小狗的眼神,想想人眼下什么长辈都没了,叹口气,接话。
此言不亚于晴天霹雳,震得许景言瞳孔都圆了:“你……你不知道?”
这可是津门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说相声的发源地吗?
人人张口都能捧哏!
“听起来就读书富贵玩意,我自然不知道。”张靖看人目瞪口呆的模样,还侧眸看了眼比他有些墨水的安村长。
安村长眉头一挑:“我也不知道。”
许景言:“…………”
许景行见亲哥表情快哭了的模样,也立马扒了又扒自己的记忆。但对于相声,他的确也了解不多,不知何时起源发展。因此他眼下便只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便是说唱逗笑,一个人也行,两个人互相一唱一和也行。跟说书人说书差不多。”
“我哥不爱读书坐不住,祖母便招了说书人,以故事的形式说给他听。以求先耳濡目染。”
张靖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果然是富贵大孙子,读书还能这么读。
搁他,绝对鞋底抽人。
沉默的安村长倒是难得开了口:“那讲一个?毕竟咱们去县城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
听得低沉却不容忽视的威严声,许景言积极昂头:“好。”
搁后世都军区都有些僻静,更别提古代了。平海镇,一出镇,那是沼泽荒地连片。据说从军中水路进城时间快,只需三炷香。可他们办的“私事”,自然只有走陆路的份,因此起码要两个时辰以上。
所以还是得打发时间,外加多打探些信息,好完善自己的卖艺赚第一桶金的计划。
免得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那我先给你们来一段绕口令。是夫子教我们说官话的。”许景言尽量轻描淡写的开口,眼神也不随便瞄安村长,昂首显摆状:“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施氏时时适市视狮……”
他的原身记忆是有官话教学的。但乡野百姓更多是方言。
所以他得暗暗强调一句,他们老许家为了科考,早早就给他们安排上课了。
许景行瞧着身形格外笔直的许景言,眸光一挑。
原以为许景言是被人卖了还数钱的傻白甜,但人倒是一次次的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而另一边,安村长看着字正腔圆,咬字清晰,清清脆脆,跟读书人说的玉珠落盘差不多的音调,暗暗眉头紧拧。
这不是暗桩那就是文曲星啊。
张靖听得传入耳畔的新奇绕口令,飞速算着自己手头上的银两。
他得立马将老婆孩子接过来。
就这绕口令,就这官话,俺学不会但俺儿子得学啊。
***
一个时辰后,讲了一路的许景言昂头看着巍峨的城墙,再看排队接受查阅的进城队伍,乖巧的端坐,表示自己不给安村长和张百夫长丢面儿。
守卫看过相关文书,扫了眼许家兄弟俩:“在文书未办妥之前,且别肆意行走。”
“多谢兄弟。”张靖抱拳感谢,而后颇为郑重的将文书收好。
再赶了两炷香时间,寄存好牛车,又低声交代了一番面见县丞大人的礼仪。
说着,他还颇为担忧的看许景言。
许景言郑重小声总结张靖交代的要点:“县丞乃是正八品官老爷,负责税收、户籍、巡捕等。像我们还琢磨小摊贩,也是他老人家管辖的范围内。”
“通俗而言,县官不如现管,而他便是现管我们,能定我们兄弟俩前途的。”
“朱县丞是正儿八经科考出身,爱好清雅。”
张靖闻言吁口气,看眼安村长。
安村长扫了眼许家两兄弟,默念一句三年,便点点头:“进去吧。”
张靖扫眼跟在他身后的兄弟俩,自己迈步跟在安村长后,一步步朝县衙走。因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们一行人便顺遂无比进入朱县丞的办公厅。
甫一入内,许景言看着满墙的书柜心中咯噔一声。唯恐这个正儿八经的科考进士大老爷冷不丁的来一句抽背。
尤其是朱县丞一身儒袍,一见他们前来还笑盈盈起身相迎,视线是精准落在许景行身上,透着股慈和的劲头,就那种逢年过节亲戚仗着辈分慈和着来一句学了什么啊,伯伯考考你呀。
许景行给了许景言一个放心的眼神,而后目光看向桌案上摆放的菊桂插花,眼眸闪闪。
文人家的雅号应该差不多。
插花这门高雅课程,他学过发展渊源的。
但想归想,一切还未成定局之前,他也有些紧张。
许景行随着张百夫长的引荐,弯腰作揖,行了后辈子侄礼。
朱县丞笑了笑:“不必多礼,你们兄弟两倒是颇为通透。张百夫长可将交税的前因后果说的清清楚楚。”
“大人您谬赞了,此乃小民的本分。”许景行一个眼神,示意许景言跟他弯腰,千万别把人客气当真。
许景言毕恭毕敬。
朱县丞没错过兄弟俩的眉眼官司,倒是笑了笑。
这兄弟俩看着主心骨是弟弟,那被救的许景行也不会真仗着天赋,日后翻“家产”的旧账。
兄弟两在家产落户问题上一心就好。
否则,他没必要为区区几亩中等田,惹一身骚。
思忖着,朱县丞赞誉两句,便开始提笔办理附籍相关手续。力求将所有缘由,援引的政策条文都记在清清楚楚,详详细细。
万一日后兄弟俩真出息了,那他们也算有个香火情谊。
别让人在科考亲供、互结这事上卡住了。
所谓亲供,便是考生要如实填写父祖三代籍贯、父祖、年龄、履历,避免倡优等贱籍子弟参考,互结便是考生互相担保,保证无冒籍、匿丧、顶替、身家不清等违反科举报考规定的情况。
想着,朱县丞笔一顿,扫眼穿着宽松武服,明显张靖旧衣的兄弟俩,低沉:“本官念尔等知难民知赈灾的苦难,冒昧提一句,既要科考,孝期的规矩还是得守一守。”
许景言闻言看眼许景行,就见人同样努力释然的表情,立马弯腰作揖,感恩道:“多谢朱大人。”
按着记忆,许家出事是在开源九年四月。
因春日无雨,县令贪官压榨,受灾的百姓爆发了。当然也有恶鬼觊觎,撺掇人冲进许家庄。
眼下若是守孝……
比这个时代没相声还难熬的事情发生了,许景言努力笑着,飞速琢磨如何生活。而张靖和安村长听得守孝一词表情各异。
他们都是军户,军户虽然平时可以守孝,但基本上朝廷有令,那是必须直接上战场的,连给亲爹敛尸都没有空。
而农户之间也没守孝守三年的规矩。真三年在家,那田地都荒废了,都饿死了。
忽然间的诡异静默,朱县丞感受得出来,但也没多说什么,按着规矩办妥当后,便借口还有公务要忙,送客了。
对他而言,日后许家兄弟成器,光守孝这事,他便算雪中送炭。
出了县衙后,许景言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便迫不及待问:“我是农户,我也不想科考,我能出门摆个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