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允在冯老先生这里下了一局棋,待了已经近一个时辰,他今日出门游船,身上着了件靛青色宽袍。
清风朗月,温润清隽。
应是在佛门待过六年的缘故,眉眼间温和慈悲。
他下了船行在小岛上,不时有贵女上前来与他制造相遇,裴清允对所有人都是一律的颔首示意,瞧不出任何情绪。
待行到一处水榭时,有几位贵女正在闲话。
“适才我亲眼瞧见的,慕二姑娘怒气冲冲的在凉亭下看到了嫡姐与未婚夫婿。”
“闹了没?以二姑娘的性子当然闹了,指着郡主骂呢!”
“谁知道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这嫡姐与妹夫的肮脏事,在恒阳侯府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恒阳侯与沈夫人的事你也听说了?我母亲还让我不许打听,原来你们都知道。”
裴清允走远了,几位贵女的话也都留在了远处,他径直上了船,问青松:“都准备好了?”
青松:“准备好了。”
——
慕知意和冯老先生学习棋艺,不过两刻钟,湖面上就荡起了涟漪,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打破满湖的平静。
谢宇珩接到宫中急召,骑马先行回了皇宫,沈书梨是此次春游泛舟湖上的东道主,观雨势渐大,如银河倒泻。
招呼着众人都上了马车赶往京城后,她才撑伞准备离开。
行至马车前,瞧见慕家的两辆马车都还在,沈书梨正欲往慕知意的马车处走,慕知淑隔着马车窗牖唤她:“表妹。”
沈书梨朝她看过来,只听慕知淑道:“雨势愈大,表妹先行回京罢,我在这里等阿姐。”沈书梨知道慕知意在与冯老先生学棋艺。
可她还以为早就学完了,冯老先生那里是谢宇珩安排的人护送,她也就没去过问,此刻听到慕知淑这样说。
沈书梨想了想,对她颔首:“也好,雨天湿滑,表姐路上注意安全。”
慕知淑对她温声应着,直到沈书梨的马车消失在硕大雨幕中,慕知淑的脸色骤变,气冲冲的冷哼了声:“走吧。”
待慕知意回到岸边时,原本挤挤挨挨的马车只剩她这一辆了,空旷的湖边显得有些孤寂,方逸取来脚凳,让慕知意上了马车。
碧莲湖位于上京城外二十里,是一段不近的路程,尤其是雨势愈发的大,马车行的很慢,刚赶出不到三里路时。
慕知意只感觉猛然一阵天旋地转,若不是她及时抓住了支柱,真要一头栽倒在木板上了。碧荷一边扶住她一边朝外问:“怎么回事?”
方逸语气明显的慌张:“郡主,咱们的马车坏了。”极为精致奢华的一辆马车,右侧车轱竟是掉下了一半。
若马车再赶的快些,估计整个车厢都要飞出去。
要了人命了!
车轱辘掉了一个,木轴断折了,无法再恢复,慕知意在马车里缓了好一会儿,掀帘从马车上下来,站在湿漉的地上看了几眼后。
皱了皱眉。
方逸极为内疚道:“郡主在这里等一等,我骑马先回京城,再赶一辆马车来接郡主。”他话落,碧荷恼了他一眼:“这一来一回的要到什么时候了,还落着雨呢。”
“方逸,你做事何时才能不大手大脚的,都不知道检查一下马车吗?这若是摔着了郡主,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方逸低垂着脑袋,不吭了。
慕知意想了想:“只能如此了,你快些去罢。”
方逸把骏马的绳索从马车上卸下,翻身上马,顶着暴雨驾马赶往上京城,很快,一人一马就消失在硕大雨幕中。
山间官道安静下来,天幕之上乌黑云团翻滚,明明还只是申时,却像是下一刻就要入黑沉的夜。
一时间唯有雨声哗哗,倒有些诡异的可怕。
马车的一个车轱辘掉了,马车也是歪歪斜斜的,慕知意没再进马车,和碧荷撑伞坐在马车车门前,望着被寥寥云雾遮挡的群山。
碧荷虽胆子大些,却也有些不安,对她家郡主说着:“今儿一早并未落雨,如今春日,想来出门踏青的人不少,没准一会就有马车来,可以捎带咱们回京呢。”
碧荷的嘴如同开了光一般的灵,她话刚落,她们马车后的官道上‘哒哒’的传来马蹄声,碧荷急忙回身去瞧。
还真是一辆回京的马车。
慕知意也不想在这落着雨的山间久待,指不定有什么脏东西呢。
后方马车很快驶近,未等碧荷招手,马车已放慢速度,在她们面前停了下来。
车厢窗牖被人推开,露出一张有几分眼熟的面庞,马车内的公子生的浓眉细眼,温声柔语道:“在下许文易见过长乐郡主,”他往慕知意的马车处看了眼,礼貌道:“若郡主不嫌弃,在下可带郡主回京。”
许文易,正是慕知淑的未婚夫君宋群岳口中的那位好友。他近来不止一次上恒阳侯府提亲,此刻看慕知意的神色也极为羞涩。
慕知意:“……多谢,不必了。”
许文易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道:“郡主若怕与许某单独相处不妥,我坐在车外,郡主进车厢便是。”
碧荷在一旁观着她家郡主的神色,已明白是何意,对许文易道:“雨落的大,许公子快些回京罢,我家郡主在此,是在等人。”
许文易犹豫再犹豫,最后撑伞下了马车。
慕知意秀眉微蹙,撑伞走远了几步。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对待男女情爱一事上,有些奇怪。她不喜欢,喜欢她的人。尤其是她不喜欢还一直对她献殷勤的,更让她感到厌烦。
就好比许文易,若他对她没那些心思,慕知意直接就搭他的车回京了,谁愿意在这荒山雨天里待着?
可许文易对她有心思,她宁愿在这里躲雨。
这种情绪不是第一次出现,曾经她也试着克制过,可实在是不行,与他们多待半刻她都受不了,心中燥的厉害。
碧荷已将话说尽,慕知意撑伞站在离许文易一丈远的位置,往身后的官道上望去,心中只道,此刻若再来一辆马车,就算是平日里与她互相看不惯的——她也搭车。
骤风急雨,打落花叶,在官道上飞来飞去,几息后,官道上果真又驶来一辆奢华马车,在雨幕中前行,赶马车的侍卫眼力极好,隔得很远就看到了前方站立着的几人。
他回身对着马车内道:“公子,前方有辆马车倒地了。”他再仔细一看:“站在路边撑伞的,好像是长乐郡主。”
“而且,她身边的那男子有些不怀好意。”
青松一连把他看到的都给他家公子说了,片刻后,马车内传来裴清允沉稳的嗓音:“问她是否要搭车。”
马蹄声哒哒,慕知意闻声回身,一眼就瞧见坐在马车前赶马的人是裴清允的随身侍卫,青松。
慕知意:“……”
真来了个她看不惯的!
雨声哗哗,敲打在油纸伞上,山间时有鸟鸣,慕知意还在犹豫要不要搭他的车时,青松已经扯了缰绳,回身往马车内不知说了句什么,隔着雨声,慕知意听不清,只看到青松到她跟前时捩停了马车。
青松生的高大魁梧,嗓音却温和平缓,行礼道:“见过郡主。我家公子让问,郡主是否搭车回京?”
慕知意往车厢内看了眼,眸光微转,对青松回道:“搭车回京。”她话落,一旁的许文易尴尬的红了脸,上前对着裴清允的马车行了礼,随后坐上他的马车恹恹的走了。
青松也已从马车上跳下来,引着慕知意去了马车后方。
慕知意正不解为何不让她从前门上车时,青松已对她开了口:“我家公子还说男女有别,郡主就在这里避避雨罢。”
慕知意:“……?!”她看着马车车厢后门外的遮棚,秀眉皱起,让她坐在这里回京城,合适吗?
雨落如注,化作雨线落下,暗沉天幕如压城之势扑来,慕知意朝上空看了眼,抬步上了裴清允的马车。
青松跳上马车继续赶路,因着慕知意和碧荷坐在马车后,青松有意将车赶的很慢,虽然他们的马车后方极为宽敞,可毕竟没什么遮挡。
慕知意紧靠着后车门而坐,这已经是最为遮雨的位置了,上方密实的乌沉木把雨阻隔,可马车两侧是空的。
有些潲雨!
把她的衣服都打湿了。
慕知意抬手敲了敲马车后门板,有商有量道:“裴枢相,这外面风大,把雨吹身上,冷飕飕的。”
车厢内未有回应。
“你是怕本郡主进了马车,污了你的声誉?咱们都是熟人了,那夜我不还在你屋内避了一夜的雨。”
“这么死板做什么,我还能非礼你不成?”
她在车厢外喋喋不休,很快,马车后门敞开一道缝隙,由里向外递出了一把绘竹油纸伞,随后隔着缝隙传来裴清允温和却略显暗哑的嗓音:“既然潲雨,郡主拿伞挡着罢。”
慕知意:“……!”
她把雨伞接过,随手放在一侧,继续道:“上回在山巅竹院,我生出许多疑惑,想请教裴枢相一二。”
裴清允:“郡主问便是。”
慕知意很是为难:“可事情有些私密,无法当众宣之于口,怎么问?”此刻在马车车厢内的一尘面色相当精彩。
私密事?
什么私密事!
普山寺那夜可就公子和郡主二人待在屋内。
而且听郡主这语气,隐隐有些暧昧。一尘只想赶紧出去,让郡主进来,可他家公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吭啊!
默了片刻,裴清允再度开口:“郡主进来罢。”一尘如释重负,急忙钻了出去,还不忘对慕知意说了句:“郡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