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知意慌不择路的跑进这座清雅小院时,裴清允的侍卫青松刚走出院门,去查探适才喊叫声音的来源。
青松武艺高强,尤其轻功极好,在一道白光倏然从身侧而过时,向来游刃有余的人慌了一瞬。
那白影若是仇敌,此时他已应声倒地!
在上京城,他已许久不见如此利快的身影,不似野兽,倒有几分话本里来去自如的白无常之感。
待他回过神,返身急忙跟进屋,那白影已经推门而入,又以极快的速度把门一合,还给反杵上了!
青松:“……!?”
何方妖孽,竟敢夜闯他家公子禅房!
他站在屋门前,正欲踹门而入,只听里面传出一道女子的声线:“裴怀瑾?”看来这‘妖孽’是有备而来,还识得他家公子名姓。
青松抬起的脚杵在半空,朝屋内唤了声:“公子?”此时,裴清允正手执书卷,听闻声响,凤目深邃,于烛火中抬眸,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停了一瞬。
一如在皇宫玉兰园,慕知意在他眼眸中看到了陌生,似是根本不认识她,她大喘着气,因着跑的太累,微微俯身,怕裴清允将她给赶出去,急忙道:“我居住的客房里有蛇,好多条,来你这里避避难!”
窗外树影摇曳,慕知意恍然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夜间寒雨的凉意,她立在屋门后,大口喘息着看向裴清允。
他端坐于书案后,神色平和,烛火晕出暖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上,与往日里看到裴清允时不同,这一刻,慕知意觉得,他宛如一尊高高在上俾你世间的佛像。
慕知意睡了一觉,如今已是亥时三刻,裴清允身上只着一件月白衣袍,衬出清冷出尘的气质,听到青松的话,他眸光看向窗外,对青松道了句:“无事。”
青松:“……!”
裴清允手中书卷放下,在书案前起身,朝慕知意看过来,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眸光落在她身侧的古檀木桌上。
语气平和道:“用口茶罢。”
慕知意心中松了口气,待气息平稳了些,才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添了杯茶,一口饮尽。还不忘对裴清允道了句:“多谢。”
她这一句‘多谢’似是让裴清允想起了她是谁,他上前一步,再度往窗外看去,心中已了然,神色平和对慕知意道:“郡主稍作休息,青松已去处理了。”
普山寺前院的客房今夜住满了人,慕知意被安排在后山,这里的院落较为分散,窗外疾风骤雨,她适才因惊吓而出的喊叫怕是只有裴清允这里听到了。
慕知意依旧陷在惊恐中,裴清允于此刻的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听到他的话,慕知意连连点头。
窗外的雨丝毫不歇,慕知意放下杯盏后在裴清允的屋子里四下看了眼,想确信这里是否足够安全。
只刚一垂眸,裴清允就听到她‘啊’的一声喊叫起来,整个人也跟着四处乱跳,最后慌不择路的朝着他这边扑过来。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慕知意此刻草木皆兵,人已经被吓的有些不正常,为了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双脚必须离地。
她慌乱中的速度如雷电,裴清允甚至都没来得及躲开,就被慕知意整个人扑上来。
她手脚并用,牢牢的让自己挂在裴清允身上。
湿漉的双腕抱在他脖颈,双腿一跃而起时自然而然的环在他腰腹间,作爬树的姿态。
慕知意已完全被恐惧支配,身上没有任何知觉,自然也感觉不到裴清允在她攀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僵了一瞬。
只听他好听而淡漠的声线落在她耳边,不容置疑:“下去。”
慕知意这个时候觉得她的小命都要没了,自然无暇去顾忌裴清允的感受。
他的语气再是冷硬,如同下命令一样。
慕知意也根本就感觉不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死死的抱住他,适才刚消散些的恐惧再度袭来,让她单薄而湿漉的身子在裴清允怀中不住颤抖。
裴清允垂于身侧的手背青筋隐现,指腹轻动,终于是抬了起来,将挂在他身上的慕知意往下扯,可慕知意此时的力量不容小觑,根本扒拉不下去。
裴清允凤眸微动,朝着适才让慕知意惊恐的地方看了眼,与她解释道:“是绳带的影子,不是蛇。”
慕知意闻言,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待吓跑了的魂魄归位,默默的从裴清允身上下来。
不过,她倒是没直接落在地上。
而是将两只脚,左右各一边,踩在裴清允的鞋面上,她对别人有着生来的不信任,自己去看了一圈。
确定真的安全后,才将脚从他鞋面挪下来。
默了片刻,慕知意理智回归了一些,许是觉得冒犯了裴清允,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低声说道:“抱歉。”随后,往后退了几步。
也是此刻离得近了,裴清允才发现,慕知意身上只有一件湿透了的里衣,显然是已经睡下了,一头青丝也湿哒哒的垂在肩上。
而且,发丝上沾了好些湿泥。
整个人狼狈不堪,只她自己好似还陷入在恐惧中,就连脚上未穿鞋袜都未能发现,裴清允转过眸光。
在箱笼里取了一身干净衣裳放在书案一角。
随后,他走去窗边,背对着慕知意,语气平淡道:“雨夜冷寒,郡主先穿上罢。”
慕知意往书案处看了眼,那是一套竹青色的锦袍,隐隐显出绣竹暗纹,虽隔了些距离,依旧能闻到衣衫上透出的淡淡檀香,慕知意对裴清允应了声,却并未去穿衣,只是上前拿过书案上的油灯,将屋里所有的灯台都给点亮。
她自年少时便是个极为没有安全感的人。
她十岁那年,上京城里发过一次水患。
水患过后,蛇虫鼠蚁横行,整座上京城里人心躁动,她独自一人居住在扶云院,夜里被屋内细小的声响吓的睡不着。
就跑去了母亲的房里。
她去到的时候,母亲怀里正揽着熟睡的慕知淑,见她过来,母亲言语宽慰了她几句,让身边的嬷嬷将左次间收拾出来。
给她住。
当时年幼的她不大愿意,也想上母亲榻上被母亲抱着睡,她扯着母亲的衣袖,眸光澄亮的问她:“我想和母亲一起睡,可以吗?”
她抬起手指了指,天真的说:“母亲的床榻大,够我和妹妹一起睡的。”当时,母亲未回答她,只是走进左次间里,将屋内里里外外的都检查了一遍。
神色温和的对她说:“母亲都看过了,这屋里很安全,夜色不早了,意意快去睡罢。”
她当时朝母亲榻上的慕知淑看了一眼,随后听话的走进了左次间,刚一走进去,就从床底钻出一只硕大的老鼠。
吓的她当时就嗷嗷的哭。
是以,她很难去完全信任别人,唯有此刻屋内亮堂如白昼,才能让她感到些踏实。
屋内被慕知意检查了一遍,心中踏实下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像在泥水里滚过一样。
慕知意凝眉,看着书案上裴清允搁下的里衣外袍,再抬眸看了眼立于窗边负手而立的裴清允,她微微犹豫片刻,上前取过衣裳走入了屏风后,将她身上已然湿透脏兮兮的里衣褪去。
换上了裴清允的衣服。
宽大衣袍套在身上,檀香气息更为浓郁,让人有些许的心安。
只是,这衣服,也太宽大了。
像是薄褥子套在了她身上。
慕知意只是低头去看,就觉得很是滑稽,可是没办法,这样至少干净。
整理好后,她从屏风后走出,对着裴清允的背影轻轻的咳了声。
裴清允回过身,凤眸深邃,淡淡看了一眼满屋明亮的烛火,随后眸光落在慕知意身上,在她脚边扫过,提醒道:“有血腥气。”慕知意适才只意识到自己身上脏。
被裴清允一提醒,才想起适才她是在榻上被采莲给背出屋门的,根本就没有穿鞋子一路冒雨跑到这里!
闻言,她下意识扯起宽大的衣袍,露出一双沾染了污泥的脚,虽有泥土裹挟,却可见脚面白皙光滑,如出淤泥的莲。
她扯起衣袍的一瞬,裴清允已又转过了身,眸光落于窗外那棵正在经受风吹雨打的繁茂菩提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