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静姝细瘦的手指像是锐利的鹰爪一般紧紧擒住他的腰和双手手腕,令他根本动弹不得。
谢清迟长到十七岁,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被一个怀着身孕满身是血的女子搂在怀中,他连丝毫与女子这般亲密相处时应有的羞怯腼腆都来不及有,便被诡异的情况弄得惊惧万分,对某种未知且似乎不能相抗的事物的恐惧顿时从骨子里冒了出来,他的脸色也瞬间白了下来。
他反应过来之后立即挣扎着想要起来。
南静姝扣住他,将他拥在怀中,眼眸沉沉,瞳孔无神地扩散着,因为血液的不断流逝,唇色几乎成了一种沉甸甸的青,脸色由青白转为浮了一层厚厚的灰粉一般的模样。
她虽是一脸死态,却还是抵在他耳边极有耐心地哄道:“不怕,小东西,不会伤到你的身体,我只会将你的魂魄搅碎,或许会疼......你也别着急,等我出来了亲自更换身躯。”
为什么等她出来?她现在不是在这里吗?
谢清迟被湿冷的怀抱包围,鼻尖全是浓重的血腥气,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奋力挣开了这个怀抱,倒在一旁的地上之后迅速爬起来向外跑去。
“跑什么?你跑不了的,唉,别淋湿你的皮囊!”
这声音......这声音......
这声音明明像是小孩的声音,根本不是南姑娘的声音。
谢清迟回首望了一眼,只见南静姝早已面色灰暗地靠在墙上大睁着眼睛没了生息,她腹部正不断涌出血来,一股一股地浸红了衣裙,有一双小小的手撕开她腹部的衣料从里面伸了出来,双手不断撕扯着血口奋力地向外蛹动挣扎着......
谢清迟双眸不自觉地瞪大,只觉毛骨悚然,瞬息之间后背便冒了一背的冷汗,他一刻也不敢停留,拼命向门外冲去。
谁知却有一道身影越过他向门内走,他下意识拖住来人想带着不明真相的来人远离危险,却听那人温声唤道:“清迟,原来你在此处。”
谢清迟这才扭头看到来人正是戴着斗笠,穿蓝衫白裙的苏沉梦。
他此时只想逃命,多一句也不能再同她扯了,立即拖着她冲进雨中,疾步向前跑,边跑边喊道:“有危险,快跑!”
苏沉梦直接被他拖出了老远,手中的伞与木棍皆掉在了雨中。
加上方才被明端打了一道剑气,此时又被拖着跑,脊骨与身体根本受不住,直接喷了一口血出来。
热血溅到他手背上,谢清迟稍微停了一步,连眨掉睫毛上雨水的空闲都没有,也未曾多做考虑,一手迅速抄起她的腰将她吊在臂弯间疾步向前跑去。
苏沉梦只觉得脊骨快要断了,真是天道好报应,她刚刚踢断了陆玄微的腿,这会儿就要被谢清迟折断脊骨了。
苏沉梦疼得直冒冷汗,只能大声说道:“放开我......”
谢清迟边淋着雨跑边说道:“茅屋里......孩子要从人肚子里爬出来了......”
苏沉梦疼得牙齿打颤,眼前一阵一阵发白,有些无力地说道:“你先放开我......”
方才的场景一直在脑中徘徊,谢清迟只觉得头皮发紧,心中惊惧,听她这般说,只以为她又是在在意什么客气不客气的虚头巴脑的东西,不由得焦急地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计较些什么!”
苏沉梦无奈道:“我的脊骨快被你颠断了。”
他再次停下脚步,回首望了一眼被烟雨遮得几乎隐而不见的茅屋,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将她放在树边靠着,看着她唇边的血迹,颇为自责,蹲在她身前,道:“对不起,我背你,快些吧!”
苏沉梦靠着大树弓身喘着粗气,背上的痛扎得脑袋也麻痛不已,眼前一阵一阵泛着白,缓了几息后垂首低声问道:“你是说胎儿破腹而出?”
谢清迟狠狠点着头,回首看着她,“是,他还说要我的身体......”
方才潮湿阴冷如毒蛇缠绕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催促道:“快到我背上来。”
苏沉梦见雨水顺着他的有些凌乱的鬓发往下落,抬手摘下自己的斗笠戴到他头上,侧首看着远处的茅屋,眸色深沉,“他既然要你的身体,那你无论跑到哪里都甩不开他的。”
明明是沉闷的雨天,谢清迟却立即感到了一阵寒凉撩着肌肤轻轻吹过,激起一阵毛骨悚然之感,他仰头看着苏沉梦,雨水不停地落在他脸上,回想着方才的场景,某种绝望渐渐自他眸中聚起,又被他自己小心翼翼地驱散着。
“不......也许不是吧......”
苏沉梦垂首看着他,腮边沾着水珠,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安慰道:“不怕......”
她忽地侧首看向远处,谢清迟也感到了一阵脊背发寒,瞬时站起身来看向她所看的方向。
遮天雨幕中,瑟瑟林叶下,南静姝眼珠黑沉,脚尖沉坠,浑身是血地向这边飘了过来,怀中抱着一个用谢清迟方才留下的青灰布料包着的小小婴孩。
那婴儿手中握着一颗半大不小的白玉珠子,珠子在他手中散发着微弱的暗光。
谢清迟下意识退了几步,却忽然不由自主地向那对母子走去,虽他内心无比抗拒,却根本不能停下脚步。
“小东西,你是逃不开神的掌控的。”
婴孩向他伸出手,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将给你接触神的机会,给你成为容器的荣耀,给你被人描摹成像,供香叩拜的仙缘。”
谢清迟难以控制地伸出手去触碰那还带着奶窝的幼嫩拳头,他使劲挣扎也收不回手,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
南静姝的眼睛睁得极大,带着陈旧的死气,她怀中婴孩的脸上却带着浓重的邪性。
他看着这可怖的场景,越来越觉得有种死亡逼近的压迫感,拼命回首看向苏沉梦的方向,却因雨幕太厚重看不真切。
他被吓得甚至有些想要流泪,即便知道苏沉梦已经没了修为,却还是似溺水之人急切地想要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带着怎么也抑制不住的哭腔拼命向身后唤道:“苏姑娘......姐姐,苏姐姐,救救我......”
婴孩讥笑道:“她没有修为,可救不了你。”
这话音还未落,一道金光冲进雨中,化为“天地持恒,道心永昌”八个大字的巨大法印浮在南静姝上空,驱散连天阴雨,直接将母子二人拢在一片光晕之中不得动弹。
谢清迟身上的禁锢瞬间解脱,似淋湿了的红眼兔子一般迅速转身向苏沉梦的方向跑去。
苏沉梦手中拿着一方小小的雷击木印章,没了木棍的依仗行路十分不稳当,她头发滴着水,弓着身子,脚步蹒跚,时时都有跌倒的危险,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却一遍一遍不停地念道:
“天地持恒,道心永昌。我之道魂,可为万物,巍巍高山,水边蜉蝣,长生不老,朝生暮死,悉皆为我。我即天地尘埃,我即朗朗日月,令天地之力归于此印,诛一切妖邪!”
这方雷击木的印章是师父赠予几位弟子的,她曾经也有,却从未用过。这印章是面对根本对付不了的妖物时,用以借用师父的修为与他对大道的参悟诛灭邪祟。
要借他人之力,本就是在绝境之中使用的东西,损耗的也不是修为与灵力,而是寿命与心血。
她虽拿了陆玄微的藏宝囊,但里面的东西她大多数是用不了的,只有这方印章,不需要修为,只要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便可拿来镇杀妖邪。
南静姝怀里的婴孩吱吱哇哇地大叫着,“这是什么?”
苏沉梦没有回答,唇边涌着血,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念诵着法决。
谢清迟不知她口中的血为何似止不住的水流一般,心中担忧,忙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苏沉梦未曾停留,轻轻拂过他的手,双眸平静无波,却透着某种隐隐的狠绝,念着法决沐浴在大雨之中,一手握着印章,一手抽出腰间的尖刀,颠簸着向前走去。
寒光伴着雨水自刀刃上流淌而过,流畅地汇聚于刀尖之上。
婴孩不安地脱离了南静姝的怀抱,奋力向法印光芒上冲撞着,却始终不得逃脱,他的声音没了奶气,似是风吹过腐朽坟墓的孔洞时带出来的沉沉嗡鸣与寂然死气,“这到底是什么!你收走这东西,我可以将成仙的秘密告诉你!别念了,我叫你别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