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黄大仙

李小福觉得有人在看他,一扭头看到那个乞丐果然在看他,便瞪了她一眼,道:“驼子乞丐,你看什么?”

苏沉梦并不在意他的称呼,只低声说道:“破庙容人,你又为何要砸神像。”

小儿冲她做了个鬼脸,大笑道:“你真是个蠢驼子,这庙能让你落脚可不是这狗屁神像容你,而是建庙的先人容你,先人的庙不但容你还容神,这神不为人办事,人人打得,偏为何我打不得?”

苏沉梦问道:“你不怕他报复你?”

李小福咧了咧嘴,向神像啐了一口,道:“他敢?敢报复我,我爹把他砸个干干净净拿去垫猪圈!你这乞丐婆子真无知,我们先生都说了盘古大神早年化为天地草木,女娲娘娘又抟土造人,我等天地生人本就是盘古大神神格所化,即便你这邋遢婆子也比他高,那些后世所现之神,若无用处,哪有资格受我等跪拜敬重?他占着神位不作为,不如砸了去。”

“可……”

“可什么可?蠢婆子,州府马上又要灭神禁淫祀了,我估计这个狗屁不通的没用神也会被灭,我们要为神威军立祠了,神威军可是救过我朝无数百姓的,跟这些一点作为都没有的神相比,那才能算是真正的神。”

苏沉梦感受着不一样的气息拂面而来,低声道:“可有时神像里坐着的不一定是你说的无用神明,快走吧。”

李小福正要反驳,却忽觉脖子一紧,他竟直愣愣地向那没了脑袋的神像飘去。

苏沉梦倚着薄漆斑驳的柱子从地上爬起来,冷笑道:“山精野怪高坐神位受香火供奉多年不知餍足,如今还要杀一个孩子犯杀孽,损因果?”

神像之中有个声音似风过破鼓一般嘶哑着说道:“我教训他这无知小儿何须你来多嘴?你到此处多时,今日才为这小儿出言,你早就发觉我了吧?”

苏沉梦弓着背,昂首看着神位,道:“未入此庙,便嗅得有黄大仙在此,进得庙中,灵位与神像却并非黄大仙,因而不敢确信。我虽一介枯残之身,却也曾得仙门指点,身上有仙门印记,若您今日杀了此子与我......仙门之嫉恶如仇,您应有所耳闻,您此生一切修为,便都是虚无,甚至连命......”

李小福忽地被甩到供案上,晕了过去,那破神像中突地跳出来一只皮毛光滑的黄鼠狼,它昂着脑袋几步跳到苏沉梦身边,唇边胡子微微颤着,使劲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它声音苍老而嘶哑,道:“你身上果然有仙门法器留下的气息,还颇为厉害。”

那是飞仙门执法之剑的气息......

苏沉梦状似无意地说道:“仙长曾言,若我苦历于世间有所悟时,必亲自前来点化我入道,助我登仙。”

那黄鼠狼精多年盘入神像中受香火供奉,所受功德香火虽已令其有了超越同族同种的寿命,却似也难见天道精妙,多年来甚为不甘,今日见她有此经历,心向往之。

它立即换了语气,礼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与你为难,原本这神像也不是我的,凡人热衷叩拜泥胎,我也曾略作小事以得更多香火,若真有神明,自是不会容我如此作祟。”

苏沉梦轻声道:“许是天道怜汝,赠得灵机。既有此能,何不多行善事,令百姓塑汝真身?”

黄大仙笑道:“这又谈何容易,你现下也是身有几许功德之人却并未修此道,应也清楚修功德之身本就艰难,所得功德内化为修为更加艰难,少有余力能行善功,更不敌仙门闭门修术来得精准快速。”

苏沉梦点了点头,道:“却是如此,只是晚辈虽有些许功德在身,却并不清楚如何能用以修行。”

黄大仙摇了摇头,奸诈猥琐的长相却多了几分肃穆,它甩了甩粗壮的尾巴,道:“何必修此道?功德求诸人,积攒功德并内化本就耗费时间,世间原本已少有人修此道,汝既与仙门有缘,将来还是修仙门只求诸己之道吧,也好早日登仙。今日神像已毁,也该是我回山叩拜老母之时了,日后若得相见,再与汝谈仙论道。”

它噌地从墙角一个小洞窜出去,空气中萦绕着一种臭气,但显然比它同族清淡许多,可见确实有些道行。

苏沉梦望着那个飘着烟尘的小洞叹了一口气。

到此处时只觉察到了这泥胎神像中坐着一只假神仙,她在这间破庙盘桓许久不见它走出神像,便约摸猜测到它是在借香火修功德身。

她原本想再过些时日借机打听几句如何才能用功德修身,却不料为救这小儿编了几句瞎话,弄得那黄大仙以为她当真可以进入仙门求道。

只是通过方才它的话也知道了,她此前修行时所做的几件好事竟也真的得了些许看不见的功德。

苏沉梦弓着背蹒跚着挪到尘土凌乱的供案旁,抬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脉搏,心下稍安,因脊骨皮肉伤重又侵了寒气,她多站一会儿便会疼痛起来,便又回到远处躺着了。

临近黄昏时,外间吵闹异常,有几声妇人哭喊与男子呼唤之声,苏沉梦知晓应是来找寻这个孩童的,可如今庙中只他二人,孩子又在供案上昏迷,纵是她如何说辞,也逃不过民愤。

不过她也走不了多远,附近村落之人多数知晓她住在这间破庙之中,村民带着怒火为寻仇一路找出去,她也必然躲不过去,倒是也更加难以说清。

苏沉梦想了想,还是原地躺着没有动弹,只向外喊道:“孩子在此处!”

不多时,众多村民将破庙占了个水泄不通,一四五十岁的妇人冲进来抱着供案上的小儿大哭道:“我的乖孙啊,你让我咋跟你爹交代呢!”

人群让开一条路,有一满脸沟壑,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鸠杖从外间走进来,因持着鸠杖,老者年岁至少应在古稀之上,虽年年老,却腰腿康健,身姿板正,行路铿锵,他看了看李小福的情况,啧了一声,道:“奎子娘,咋还没咋呢,你哭个啥?”

又向身后几个年轻男子道:“你们几个后生,去,把刘大夫背过来给瞧瞧,你们几个,去把那花子绑起来吊到老槐树上去。”

三个年轻后生便挤开人群往外走,另外两个一脸愤恨往苏沉梦这边来,与他们同来的,是村民们恨不得杀之后快的眼神。

李小福祖母放下孩子,脱下脚上穿了不知多少日未曾洗过的粗布鞋就往这边扑,她撕住苏沉梦本就糟乱不堪的头发冲着她全身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好打,在场无一人阻拦,在村人看来,一个乞丐要伤村子里的好好的孩子,遭打是正常的事。

“臭花子,贱女人,你怎地这么恶毒,一个小孩子你都不放过!看我今天打不死你!”

苏沉梦捂着脸,身体的缘故,她若躲也艰难,只能受着打骂,用尽气力大声说道:“孩子并非我所伤,是为神像所伤,若不信我,等他醒来你们自去问他。”

李小福祖母停了一下,扭头去看那神像,忽地目光被定住了,村人们也将目光转回那神像身上。

众人之前都的注意力皆在孩子身上,此时才猛然发觉这住在村外几十年的神像竟然没了脑袋,威武高达的身躯上,顶着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看着鬼祟而邪门。

风呼呼地吹着,那神像不知哪里还破了洞,风从另一个洞里吹进去,又从神像脖子上的窟窿里吹出来,带着些颠仆不定的尘埃与臭气呜呜咽咽地低鸣着。

像一个悲愤的堕神,毫无缘由地不停发布着自己的诅咒。

村民皆因此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人低声道:“怎的神像成了这般?还会伤人?是奎子家那小子还未经送神仪式便把神像砸了吧?”

虽毁坏神像的事情是有发生,但是要做这样的事之前还是要进行一番送神仪式的,否则或许会有祸事缠身。

一时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李小福祖母看着神像脑袋上的破洞,越看越觉得那黑咕隆咚的地方似乎要将她吞进去,她突然有些害怕,扭头用鞋子指着苏沉梦的面门,怒视着她,厉声道:“是不是你这臭花子砸的神像?”

苏沉梦摇了摇头,“若是我,躺在那里的就该是我了。我本一介残躯,行动颇为艰难,只能任你欺打难以躲闪,投石也未见得可投得那般高,如何能拢得住一个半大小子?还将他抬到供案上去?”

那持鸠杖的老者闻言侧身看着她,问道:“听你口齿伶俐,言辞讲究,并不像一个普通的花子,可是认过字的?”

苏沉梦回望着他,道:“长者既问,不敢相瞒,晚辈曾略读书卷。”

老者问道:“你一女子既读过书,家中必不简单,因何流落为这般模样?”

苏沉梦道:“天道无常,衍生万变,阴可为阳,阳可为阴,孤残流落,亦是听玉聆鸾。”

老者闻言轻笑道:“原是个求道之人,既如此,也请你往村中暂住,等孩子醒来我们重做商议。”

苏沉梦看了一眼供案上的孩童,道:“长者既请,原不该辞,只是这孩子即刻便会清醒,在此处当面澄清即可。”

老者抚着白须,沉吟片刻,道:“如此倒也并无不可,既姑娘是求道之人,如今所修为何?所得为何?”

苏沉梦想起当日刑台上的经历,不由苦笑道:“一无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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