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行看情况不对,一溜烟地跑了。
走廊上只剩下于宛和陆经宇两人,陆经宇手还按在门把上,看上去没准备要松开,眼睛睨着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就静静等你给我解释”几个大字,说话却没好气。
“找我什么事?”
于宛脑中卡顿一秒。
当时以为会再也不见,她又是喜欢定期清理内存的人,删他微信时不假思索,万万没想到命运真爱捉弄人。
凝神望着他的神色,在心中细细琢磨着,眼睫下拉,垂下后悔的阴影,叹口气,“我做错事惹某个小朋友生气了,想来哄哄他。”
说完走近一步。
距离拉近,吊顶的灯光是暖黄色的,给她原本白皙的皮肤铺上一层金色。
脸上妆容完整,一双眼睛清透无瑕,完完整整地印着他的影子。
声调浅浅,像轻纱轻盈地飘在肌肤上,轻柔得不忍人拒绝。
“就是不知道某个小朋友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陆经宇握着门把的手迅速紧了紧,头发刚洗完吹过,还没来得及整理,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感觉浑身都不怎么舒服。
手松开,人往后挪一步,在走廊和房间之间开辟一条小路。
“那你先进来吧。”
语气比刚刚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于宛眉梢稍稍上挑,没想到毛还挺好顺。
于宛原本以为陆经宇的房间一定跟他本人相似,冷酷孤傲刻板,踏进门槛发现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墙漆家具是象牙白,床褥抱枕连窗帘都是灰色调的,乍一眼看会让人觉得居住者冷漠内敛,多看一会就会发现特别之处。
摆床的一侧墙被设计成照片墙,陈列的照片偏自然类,多是些花草植物。
床对面有白色吧台,放有书籍和茎叶脆嫩的虎皮兰,地板上铺有柔软的灰色地毯。
然而看着整齐规整,物品拜摆放的很有生活气息,却总感觉清冷无味,床上的被褥叠放得一丝不苟,连折痕都没有,跟酒店里的商品房似的,不像有人居住。
于宛欣赏完扭头找陆经宇。
眼神环绕一圈,没见到人。
洗手间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
声音很快趋于沉寂,洗手间的门被打开,陆经宇从里面出来。
头发明显打理过,额前碎发被理到后面,露出□□眉眼。
也许是不想让她看出来,眼神都不带看她的,手插兜里,半垂着脑袋走路,还粉饰的咳了下。
陆经宇走到床边坐下,双腿自然地敞着,看眼窗边的人,腿又合上,坐得挺规矩。
一时谁都没开口说话。
墙上挂有圆形挂钟,走表声滴答滴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响,陆经宇其实挺无所适从的。
原本就想发微信问于宛要不要到他房间待着,在对话框举棋不定半天,编辑的信息删了又加,加了又减,好不容易发出去,结果回应他的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现在人是到面前来了,还说要哄他,那行吧,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哄。
“介意把窗帘拉上吗?”于宛指着落地窗询问。
陆经宇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没事,心想拉窗帘干什么?怎么你要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方式哄人吗?
那种不得劲的感觉又上来了,从头皮窜到心口,还燥得慌,他扭过半个身子摸空调遥控器。
相比之下于宛很是从容,窗帘拉到底,彻底把楼下的世界隔绝在外。
屋里显得更加静,不慌不忙地唠起家常:“听陈奶奶说你还在上学?”
没摸到空调遥控器,陆经宇彻底转身,在抽屉里翻,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哪个学校?上大几?”于宛问。
“北泉艺术学院,大三。”
于宛突然兴奋:“我也是从北泉艺术学院出来的,这么说我居然是你学姐?”
陆经宇翻着遥控器,没搭腔。
于宛问起重要的,“有出国留学的想法吗?”
第一层抽屉里没看到,陆经宇翻第二层,“没有。”
既是段董的儿子,家肯定在北泉,又在北泉上学,未来两年内不会离开北泉,也就没有异地恋的困扰。
那这人她追定了。
于宛做一件事之前喜欢制定计划,既能保证有条不紊,也能确保计划在掌控之中,她喜欢占上风的感觉。
与陆经宇的相遇太过偶然,计划尚未制定,于宛开始四面八方地找话题,以便了解目标的更多信息,为之后的计划打下基础。
于宛:“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食物?甜的辣的咸的还是苦的?”
陆经宇:“都行。”
于宛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自动把他的话理解为:能吃得了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于宛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上一分。
“有讨厌的水果吗?”
“没有。”
“那最喜欢吃什么水果?”
“芒果。”
芒果于宛不讨厌,这么说和她喜好相当,加分加分!
“你玩乐高啊?”于宛留意到摆台上放着的乐高积木,其中瞩目的尤属变形金刚和奥特曼。
“没想到你还挺有童心。”
床头柜旁,陆经宇仍在翻箱倒柜,找半天连个遥控器的影儿都没找到,眼角耸拉,心情浮躁,听见于宛的话朝桌上递去一眼,语气谈不上多好,“无聊的时候会玩。”
有童心的人人品都不会太差,再加一分!
不过刚才语气里的细微差别于宛不是没听出来。
“小宇。”她叫他名字。
陆经宇抬起头。
晃眼是暗色窗帘,于宛站得挺直,双手交叠身前,眉眼温顺,像做错了什么事,一动也不敢动。
“你刚刚有点凶。”
“.......抱歉。”
他指着床边,语气轻很多,甚至谈得上轻柔,“要不你先坐下?”
知错立马就能改,加分加分加大分!
于宛说不用,见陆经宇一直在翻床头柜,免不了要问:“你找什么呢?”
“空调遥控器。”
“不就在你手边吗?”
“.......”
陆经宇淡定的在自己手边两公分的位置拿起遥控器。
要按下按钮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问于宛:“开空调会嫌冷吗?”
于宛身上穿的是纱裙,藕臂裸露在外,仅仅现在的温度都感到有些凉意,她如实说:“会有一点。”
“噢。”陆经宇把空调遥控器塞回去了。
空气再次沉默,刚刚一直叽叽喳喳的人忽然安静,陆经宇忽然觉得房间里静得落针都可闻,整个人进到笼子里被湿热天气熏蒸,哪哪都不得劲。
他开口找话说:“你.....要不还是先坐下吧。”
于宛说:“我站这想想该怎么哄你高兴。”
湿热天气一晃而逝,连骨头都散尽燥闷,陆经宇两手懒散撑在床上,一脸大人不记小人过:“得了吧,我用不着你哄。”
于宛眼神一亮,两三步走到床边坐下,面露感激:“谢谢你能不计较,我明天请你吃饭。”
“......”
陆经宇揉了把头发,有些烦。
他刚刚不小心客气了下,她是没听出来吗她?
于宛将陆经宇的小动作收进眼中,笑了笑,不逗他了,“骗你的。”
她从包里掏出只吃了一颗的糖罐子,“这是我前几天出差去国外买的,在一个小镇上。”
她指着玻璃糖罐上刻着的一串黑色英文字母说:“Sober&Fall,名字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当时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才买它的,没想到糖还挺好吃的。”
把糖罐子倒在白色床单,滚出来颜色各异的水果糖,于宛将橙色包装的单独挑出来。
“我之前已经吃过一罐了,这里面橙子味的最好吃。”
都给他有什么意思,当然是忍痛割出最喜欢的,也能显现出对他的特殊啊。
而且刚刚问过他了,没有讨厌吃的水果,这里面也没有他最喜欢的芒果味。
把其余颜色的糖果塞进罐子里,九颗橙子味的水果糖递给他。
“我又不是小孩。”陆经宇说,语调却在往上扬,没接她手心里的糖,而是捞过一旁的罐子。
“我要这个,这个多,而且我不怎么喜欢吃橘子。”
于宛不傻,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心情很好的把橘子糖放到包里。
包里躺着的手机正好响了。
她拿出来,屏幕上亮着刚发来的微信,看到抬头名字的那一刻,好心情立马没了。
钟慧的扫兴虽迟但到。
这次是催她回去。
于宛站起来,跟陆经宇告别:“我得走了。”
陆经宇仍坐在床上,仰着脑袋望着于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于宛眼神下移。
她来这就带了个手机和包,都没丢啊。
眨眨茫然的眼,头上写满问号。
陆经宇不说话,用那张“我就静静等你想起来”的脸看她。
于宛还是想不出来。
陆经宇眼皮瞭着她,屈尊降贵的提醒,“你明天请我吃饭。”
迎上他认真的眼,于宛有些心虚。
其实她刚刚只是随口客气了下。
没想到他竟然当真,既然如此索性应下,正好省去再找借口约见面,“对啊,你想吃什么?”
陆经宇不说话了,从随手甩床上的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慢悠悠地仰头往喉咙里灌,刀尖似的喉结上下起伏,修长脖颈上浮着少年蓬勃的青筋。
矿泉水灌进大半,于宛连个声都没出。
陆经宇拧紧瓶盖,扔一旁,被褥凹陷,引起一圈糟乱痕迹,他有些挫败的叹口气:“你不加我微信,明天怎么联系我?”
于宛炯炯的目光从陆经宇的喉结移动到他俊脸上,醍醐灌顶般回神,“对哦,对不起,我忘了。”
陆经宇这时才走过来,力不从心地掏出手机,勉为其难道:“你扫我吧。”
于宛觉得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缠着他加微信。
拿出手机扫他的微信,他的头像还是一团雾白。
为了刚才的不用心,于宛言语诚恳道:“你头像看着好高级,乍一眼看上去肃穆孤独又深清,白色是最纯净最有质感的颜色,用它做头像,往往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也无声对外宣告了自己对人生的态度,纯粹有范,不服章礼。”
“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陆经宇手机塞兜里,说:“这头像是我第一个头像,拍的时候是在晚上,你把灯一关,躺在床上把摄像头对准天花板,你也能纯粹有范,不服章礼。”
“......”对不起,是我把你想得太有文化了。
于宛拍马屁事业遭到滑铁卢,憋着一股气走出房门,脚步突然停住,转头:“还没说呢,你明天想吃什么?”
陆经宇没什么想法,“随便。”
“文二路那里开了家餐厅挺不错的,我们晚上去那吃吧?”
“行。”
“你喜欢吃烤鱼吗?”
“还行。”
“那我们后天去吃淮海路的一家烤鱼吧。”
陆经宇:“为什么不放到明天一起吃。”
于宛轻轻笑笑,眉眼柔进走廊暖黄的光里,似一杯酒,浅浅一抿就微醺。
“因为我明天和后天都想和你见面。”
转身的瞬间,于宛满意地看到陆经宇红透的耳垂。
......
电梯下行又上行,“叮”一声再次开启,封行和沈彦从里面走出来。
远远看见陆经宇的房门开着,封行面露奇怪,迈进房门,陆经宇正蹲在床头柜那不知道在翻些什么。
沿着床边坐下,封行边问:“你门怎么没关?”
“忘了。”
封行环顾四周,打量着陆经宇的房间。
陆经宇上大学后就搬出去住了,这间卧室空旷了足足两年,他惊叹道。
“张姨不愧在你家做保姆做了几十年,收拾能力真有一套,这屋子跟你两年前走的时候一模一样,连吧台上的花都还是你当初种的那个。”
沈彦是陆经宇的堂哥,跟陆经宇的关系称不上亲近,也算不上恶劣,他大学出国留学,最近才回来,上一次来陆家还是陆经宇初中那会。
当时他上高三,爸妈到国外出差,家里的保姆临时请假,他姑姑徐丽,也就是陆经宇的妈,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就把他接到陆家来。
那时候他到过陆经宇房间一次,跟现在完全不同,死闷得像太平间一样。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孤僻寡言的少年都学会拍照养花了,看来姑姑在泉下可以放心了。
而陆经宇此刻没心情理任何人,自顾自的找空调遥控器,劈里啪啦的声音自手里冒出,像是刚从炎热暑气里逃出生天,一心只顾寻找能清凉心灵的冰棍。
封行见他在床头柜两层抽屉那来回蹿,满头疑惑:“你干嘛呢?”
“找空调遥控器。”陆经宇百忙之中回他一句。
封行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扭头朝沈彦道:“他......刚刚......是不是......把到手的空调遥控器给扔了?”
“看错了吧。”沈彦摘下眼镜,揉揉眼,掏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让他预约医院的视力检查。
封行瞪大瞳孔,眼皮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眼睛干涸到有眼泪冒出,他突然一拍大腿,站起来大叫。
“呐呐呐,我没看错!!!他就是!!把到手的遥控器!!给扔了!!!”
还好消息发出不过两分钟,沈彦赶紧把消息撤回。
陆经宇拾起不知道被反复扔过多少次的空调遥控器,眼皮镇定地垂下,任封行在身后发出多大声的嘲笑都不予理睬。
他这人就这样,遇到不想说不想做的事情自动幻化成石头,凭旁人再怎么敲击也顽固□□。
但封行直觉这事的性质不一样,刚来过他房间的只有仙女姐姐,那姐姐可把陆经宇迷得六神都无主了。
封行想起跟陆经宇上高中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正青春年岁,同一教室的少男少女位置稍一挨近点都能擦出爱情的火花。
但陆经宇不是,别说擦出爱情的火花了,他连火星子都冒不出来。
封行跟同班女生悄悄在课桌下拉小手,陆经宇在考他的年级第一,封行跟别班班花在小树林约会,陆经宇在拿他的摄像机拍树皮的皮干,封行替女生送情书给他,陆经宇直接看都没看,让他给人还回去。
所以封行是真好奇,仙女姐姐到底是哪方的神仙,能让孙悟空自己从石头里蹦出来。
追问半天陆经宇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嗓子干得冒烟,封行坐下来,终于肯消停。
世界疏忽安静,听了许久云里雾里的话,沈彦不紧不慢地问:“什么仙女姐姐?”
封行腾一下子站起来,在陆经宇那受到了冷淡,见有人肯捧场,顿时恢复兴致昂扬。
“差点忘跟你说了,一个小时前陆经宇给我发信息,让我把一个长的像仙女儿似的姐姐带到他房间。”
沈彦也挺稀奇:“哪家的仙女姐姐?”
“这我打听过。叫于宛,听说是位芭蕾舞舞者。”
陆经宇从床上捞来包挎腰上,他一颗心狂烈燥动,冷空调根本没用,不如去马路上吹吹风冷静冷静。
这时沈彦轻推鼻梁上的金色眼镜。
“但她不是有男朋友吗?”
陆经宇的心彻底静了。
【小宇,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文二路的那家餐厅要提前预约。】
【抱歉,临时有约去不了。】
【那好吧,你先忙你的吧。】
【小宇,今天有空去吃淮海路的烤鱼吗?【期待期待】】
【没有。】
【是在忙学业上的事吗?也对,快开学了,忙点是应该的,等你空了我再约你。】
【不用了,以后都没空。】
于宛盯着最后一句话看了几秒。
“砰——”一声。
手机被她扔到桌子上,在病房里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动。
“干什么呢,生那么大气?”
余聪丽躺在病床上,护工正在给她喂药,听见动静脑袋转动,看着一旁坐着的孙女。
“没生气。”
于宛往护工那要来药碗,摆手让护工离开,蹲在床边亲自喂人。
“没生气还摔手机。”老太太乜她一眼。
“是手机自己从我手里滑出去了。”于宛潦草糊弄,是真没生气,只是情绪一时有些上头,没控制住。
计划还没开始就偏航,她不喜欢这样不受掌控的感觉。
她第一场恋爱谈得偷偷摸摸,生怕被钟惠发现棒打鸳鸯,某一天换上漂亮的裙子,想偷偷跑出去约会,在楼梯口被钟惠撞个正着。
上下打量她一眼,用讥讽的语气说:“又跑去见你男朋友,傅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
也是那时于宛才知道,钟惠一直在监视她,并且也得知了一个讯息:
钟惠不会管她交什么样的男朋友。
关在笼子里的鸟忽然被开了一扇窗,满林的虫儿可供小鸟食用。
可能被管控的时候过长,她的思想跟着潜移默化,喜欢弟弟型,交往的对象无一不是,因为年纪小,听话,好掌控。
她看得出来陆经宇对她是特别的,就是不知道吹来了哪股妖风,一只原本铁定要到手的鸭子突然莫名其妙地飞走,实在是耿耿于怀。
一碗药喂到底,于宛放下碗,陪老太太说话。
“我再过几天要到北泉艺术学院去,可能要待个三四个月,到时候来看你就没那么频繁,你好好听李阿婆的话,该喝的药就喝,该做的康复运动就做,别嫌苦,也别闹老人脾气。”
于宛一下唠叨个没完,余聪丽嫌烦:“行了,耳朵都听出茧来了。”
“不过你刚刚说啥?到哪个学院去?”老太太问。
“北泉艺术学院。”于宛耐心重复一遍。
“去那干嘛的?”
于宛笑笑:“去逮飞走的鸭子。”
作者有话要说:于宛:可是他以为你有男朋友诶
六月:那就逼他为爱做三!
相信我!后面会很好玩的,姐姐想亲修勾,修勾以为姐姐有男朋友,但是又实在扛不住诱惑,那就……只能将刺激贯彻到底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