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小宇。”

“有女朋友吗?”

陆经宇退后一步,绕过她走人,“别这么叫我。”

他腿长走得又快,于宛小跑两步跟上他,“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陆经宇眼睛盯着前面被大雨冲刷过的泥瓦砖墙,“你不用知道。”

于宛语气隐含不满:“为什么?”

于宛给人的印象特征很明显。

成熟知性的气质美女,穿戴优雅精致,一丝不苟,说话温温柔柔,犹如春风拂面,火冒三丈的人看了脾气也要消了大半。

但容易给人太端着的感觉。

她越温柔没脾气,笑得越是优雅,就越让人觉得她端着,像是把生动的灵魂封存,葬进厚厚的金属壳,有人用刀在金属壳上硬是雕刻一张脸。

眉毛、眼睛、鼻子,还有一张微笑的嘴巴。

到现在才有点人气,像小孩子无端受到冷漠会委屈地讨说法,同行的小伙伴走快了,蛮不讲理地大喊:“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陆经宇停下脚步,地面清澈明亮的积水印着他高挑的倒影,斜长如杆、静默不动。

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正面相望,她蛮不讲理的举动得到纵容,委屈的心思烟消云散,恃宠而骄起来,也不走了,背着他仰头看天边的夕阳。

嘴里发出感慨:“小宇,快看,夕阳!”

身后的男生冷冰冰:“说了别那么叫我。”

如画的火烧云在缓慢的移动,于宛一脸兴味的欣赏,边漫不经心道:“不然我叫你小小?宇宇?或者小小宇?。”

他不说话了。

转头一看,果然臭着张脸。

开个玩笑而已,弟弟真小气。

于宛见好就收,抬脚向前,清澈积水映出来一道新的倒影,朝着先前一道高挑倒影靠近,未及触碰,高挑倒影开始晃动,从积水里消失。

于宛看着他的背影,就像看到了一道漆黑沉重的门。

那门撞不开,也寻不到锁,一般人看见了可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于宛比他们的耐心要足,会想方设法的找到锁打开那道门,因为实在想看看锁在门后的是什么。

两三步越过积水,跟上他,瞥眼望着身侧,她思索几秒,搜寻到一把名为共同爱好的锁,试探道:“你喜欢夕阳吗?”

他看都没看她,不犹豫的答:“不喜欢。”

于宛顺着话道:“我挺喜欢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夕阳是一天中最浪漫的时刻。”

“那真可惜,下雨的时候你没有浪漫的时刻了。”

“..….你不觉得夕阳的光能让人感到温暖吗?”

“那你应该看太阳,不仅能让你感到温暖还能增强骨质。”

“.......那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总该听过吧。”

“嗯。”这会男生很乖的点了点头。

“我还听过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于宛直接把嘴抿紧。

这道门也别开了,肯定是一堆破铜烂铁,凿不碎的那种。

一路沉默到秀春圆,于宛曲起右腿,踏上门前石阶,米白平底鞋面脏了一处,一道道泥土污渍宛如臭水沟,只是看一眼就深感不适。

不动声色的收回脚,转身面对陆经宇,笑容亲切,很容易让人忽略眼底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我到了,你快去找努努吧。”

陆经宇却没走,而是踏上石板台阶。

“李婆婆有东西要拿给陈奶奶,我顺路带回去。”

小心思被无形掐断,于宛脑中盘旋几秒,两指提起裙角,露出污脏的鞋面。

“我鞋子脏了,想拿纸擦擦,你有纸吗?没有的话我去前面买,刚才看到有家烟酒店。”

她学了好几年的礼仪教养,岁月酝酿出的自信从容早已体现在一言一行上,即使是这种奇怪的要求也能用淡定的口吻说出。

然而用强大的气势掩盖的再好,也遮不住言语里的漏洞百出,于宛等着他问出一堆问题。

比如,疑惑怎么会有人提出这种问题,比如用嫌弃的口吻说不就是鞋子脏了一小块嘛,至于那么矫情非要拿纸擦?再比如神情平静,友好提示不用另外去买,直接进李阿婆屋里问她借就好了。

无论是哪个问题砸过来,于宛都不能将真实答案说出来。

因为她只是要在外人面前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一个落落大方,言行、举止、穿衣、神态.....无任何地方可让人诟病的形象。

很荒诞的理由,无论谁听到都会奇怪的看着她,她必须绞尽脑汁的想出圆滑又妥帖的理由,来掩盖这个荒诞。

挺难的。

但是没关系,早习惯了。

于宛看着陆经宇嘴唇张动了下,像是高铁显示屏上提醒动车即将发车,可她还在掏着证件,眼见着要赶不上那辆列车,耳后冒出细汗,心急如焚。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一道沉沉的声音驶过,于宛要搭乘的列车没有发车。

她看错了高铁车号。

陆经宇说完了那句话,长腿从台阶落到地面,背影安静,什么问题也没有问。

于宛攥紧的五指松开,跟上他的步伐。

在一家烟酒店买到纸,踏出门于宛便撕开包装。

拿出一张纸巾,弓腰伏身,裙摆眼看着要落地,陡然悬停在空中。

一只手握上了她的手臂,顺着小臂线条虚空游滑,温热指腹擦过手背,手里的纸巾被抽走。

嗓音淡淡溢出,在潮湿的空气里滚过一遭,闯入于宛耳朵里却是湿热的。

“别弯腰。”

“裙摆会脏。”

随后,陆经宇弯下腰,蹲在她脚边,轻轻为她拂去脏痕。

于宛忽然就觉得。

门后面的铁瞧着还不错。

裙摆下的平底鞋变得干干净净,两人重新返回。

秀春园是一家药店,进入木制小门,一股草药味传进鼻腔,头发花白的李阿婆正坐在院里整理药坛子,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有神的眼睛,见到他们眯了起来,“来了?”

老太太年纪大,听声音精神气挺好,起身走路的样子看骨骼也不错,于宛探究的眼神逐渐收起。

李阿婆先带陆经宇去里堂拿东西,于宛坐在外堂红木凳上等着,百无聊赖地看院里麻雀在青色石砖地面上啄食。

身后传来动静,于宛回头。

陆经宇和李阿婆正对着一个红色塑料袋一推一拒。

“这里面的水果刚洗过,你拿着吃一个。”李阿婆说着,就从塑料袋里掏着什么。

陆经宇按下她的手,“不用了。”

“就吃一个,要不了多长时间。”

李阿婆手抽出来,掏出一个苹果。

很大,很红。

看着就甜。

于宛不自觉舔舔唇。

两人还在推脱,于宛目光重新落回院子里的麻雀上。

麻雀吃饱了食,扑棱两片翅膀,展开欲飞,两只脚抬起地,忽然变成了一片黑。

于宛视线从陆经宇的黑T向上,还没开口问他干什么,手里就被塞了个苹果。

苹果凉凉的,与男生指腹的温热形成强烈对比,他的嗓音偏低,落在耳里沙沙的。

“在这等我,我很快回来。”

......

与李阿婆的话谈得比想象中的顺利。

十五分钟不到李阿婆就答应于宛去北泉市,只不过她有点事在身,要晚一点才能动身。

于宛表示没事,千谢万谢了李阿婆,没像陆经宇所说在原地等他,而是想出门寻人。

李阿婆劝阻她,“这几天街上有好多打架的,你还是别去了吧。”

“没关系阿婆,我小心点就是。”

“那好吧。”李阿婆想起什么说,“不过也是,昨天开始就有警察来巡查了,应该不当紧。”

来时从陈奶奶和小宇的对话里得知了努努他们的下落,于宛打开手机导航,输入地址,一道短小路线呈现在眼前。

她其实是想劝劝那个傻丫头。

华灯初上,夕阳苟延残喘,橘红云彩正在被墨水侵蚀,没几分钟就到达地方。

停了导航,正好看到陆经宇拉拽着努努下旅馆的楼梯。

于宛朝他们走去,没两步,被一道尖锐的女声顿住脚步。

“你放开我!我不信我爸是这样的人!”

墨水沾染最后一片橘红的云,整个天空阴沉沉的,今日有大雨,街道里没几个摆摊小贩,这条街上也就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坐在圆凳上好奇地盯着那边动静看。

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努努,用力挣脱陆经宇的桎梏,声嘶力竭地冲他哭喊。

“你骗我!我爸怎么可能会利用我帮他赚钱还债,我每年收到的礼物怎么会是奶奶买的……”

陆经宇眉头微蹙,眼皮都透着不耐,下巴朝前轻点,指着后面追下来的努努爸。

“要不你们父女俩当面对峙对峙?”

然后就见他肩膀斜靠在旅馆的门柱上,还是门柱棱角处,也不嫌硌得慌,手臂环在胸上,一只胳膊上还挂着红色塑料袋,懒洋洋地盯着那两人。

旁边看热闹的老大爷来找他说话,眼瞅着前面吵闹声越来越大的父女俩,八卦地问:“那俩人是咋的了?”

陆经宇眼睛仍撇着那两人,浑不在意地答:“没多大事,您卖您的糖葫芦去。”

说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去看糖葫芦摊子,随意问:“您那糖葫芦甜吗?”

老大爷得意地说:“可不得甜,不甜不要钱。”

“行,回头我走的时候给我来一串。”

他看上去压根不担心努努再被她爸蒙蔽心智,因为努努爸已经撕破了伪装的面具,看努努的眼神带有憎恶。

“我骗你的怎么了?你有手有脚,不就应该为我做贡献吗?”

墙边混着黑斑的垃圾桶上堆满了纸箱子,最后一个箱子竖得老高,大风一吹,箱子翻倒,砸在地面又朝前翻滚几下,发出的声音真难听。

面前明明是满脸胡楂的努努爸和泪流满面的努努,可是一阵光影晃过,两个人似乎都变了样,变成一个打扮得体的女人和躺在病床上的女孩。

虚影中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嘴唇一张一合,在跟女人说些什么。

女人听完后松下一口气。

“手受伤了没关系,腿没受伤就好,不影响跳舞就没事。”

背对着两人的女孩一声不吭,还有力气的一只手紧紧攥着白色床单,彷佛借此就能平复心中汹涌翻滚的情绪。

床单被攥出褶皱,皱乱不堪,这团不堪曾经也出现在一条漂亮的连衣裙上。

那是天气很好的上午,约好和伙伴们出门踏青的女孩不甘的攥紧衣裙,仰着头,质问居高临下的女人:“今天星期六,为什么不让我出门?”

女人根本没在看她,对她的反应不屑一顾,语气不容置喙,“你每天要做的只有跳舞这一件事就够了。”

女孩倔强地大喊:“可这是我的人生!!”

画面里的女孩与眼前的努努重叠,于宛看见努努同样在大喊:

“可这是我的人生!!”

大风同样吹在于宛脸上,被密密匝匝地刺扎过一样,生疼。

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光影再次晃过,她看见女人朝女孩走去,尖锐的指甲剐蹭着她的下巴。

“是你的人生没错。”

“但是是我给你的,就该由我支配。”

那时的女孩,还在天真的反驳:“不是的。”

女人没了耐心,双手箍住女孩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不然你觉得我把你从南城那个破地方接来做什么?我让你进到长虹芭蕾舞团,不是单纯地让你去跳舞,你得成为我手里的工具知道吗?一个能够被利用的工具!”

女孩被痛意逼出了眼泪,泪水模糊视线,再次清晰时,是昏暗的巷子里,努努爸爸鄙夷的吼叫:

“你的狗屁人生,你是我生的,你的人生就该由我支配!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该毫无怨言地去干!”

于宛脸色惨白,疾步向前,如曾经的女孩一样在心里倔强的否认。

不,不是,她不是工具。

她是个人,一个该由她自己支配人生的人!

有强烈的白光晃了下眼,她什么都顾不上,走到努努爸爸面前举手就要打去。

要下扬的手臂却被一只硬朗的手抓住。

手电筒的白光越来越强烈,陆经宇看了眼向他们走来的两名巡警,一个还在厉声朝他们喊。

“喂!你们在干什么!”

眼皮漫不经心地转向于宛,她正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要打人?”

陆经宇淡声问。

她没说话,眼神冰冷又倔强。

“行。”他点点头,忽然将她拉到身后,挥起拳头朝努努爸爸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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